政大大學報

數位時代求生存 影視科系的專業與焦慮

2017/04/28 01:51:05

【專題記者龐家姍、薛若儀、鄭順祥、江殷年、顏麗家、吳旻蓁綜合報導】

「系上學到的東西很少,80%是自己發展興趣。」

 現就讀國立政治大學廣播電視學系學生顏子為,曾獲「台南39小時拍片競賽」最佳剪接獎,他的作品《十全十美》更入圍第十屆Myfone行動創意獎。他認為系上學的東西只是輔助,做中學的機會必須自己向外爭取。其實,影視科系學生都有著相同心境,覺得學校教育不足、缺乏實作,再加上資訊網路的蓬勃,人人都能學習攝影、剪接、調光,影視相關科系學生的優勢不再。這使得即將入行的學生們擔憂,大學四年的學習,到底替未來想從事的工作打下多少基礎?

1960年至2017年影視相關科系增加數量及累計數量
近60年影視相關科系增加數量及累計數量圖表。 製圖/顏麗家

理論實作難兩全  學生憂「學用落差大」

 「我學到的是怎麼分析電影,一部片拍得好壞、劇本有沒有可看性,而不是學到怎麼拍電影。」顏子為認為,比較各校的電影教育,政大廣電以理論著名,不僅課程紮實,也更著重如何分析、使用影像符號。不過大一、大二的課程少實作,這也造成學生在大三以前需要到處跟片、實習,才有機會從做中學。

 另一方面,偏重實務的課程規畫讓學生能持續累積作品,但製作過程中老師能夠參與多少、是否只看成品不論過程,也是學生擔憂的問題之一。目前就讀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的林士緯表示,有些課程規定學期間要拍短片,但操作方式全憑學生自己摸索;老師重視最終作品如何呈現,學生卻在意製作過程如何精進。世新大學廣播電視學系亦提供學生大量實作機會,就讀世新廣電系的楊東霖認為學校教育的確能提升實務操作能力,但他也表示進到片場後的工作速度非常快,「觀念、美學、商業這類東西不一定要在學校學,出去片場磨幾個月也一定會上手,校內應該教外面學不到的東西,像是一些理論。」他在過去三年累積了大量拍片經驗,發現同學普遍花大量的時間拍片,造成修課數量不多,也影響學生在理論與實作之間的拿捏。

 「上課做報告和直接在業界接案子感覺差很多。」政大廣電系李欣澄組成團隊遠赴義大利拍攝紀錄片《共設時代》,全台巡演後也陸續接到不少拍片邀約。雖然學校實作課程不多,或是只教導基礎的技術操作,但現在的她反而認為理論很重要。許多理論課如當代華語電影研究,即便短時間看不出成效,但可以影響未來對電影的美學觀。她指出,學校教給你的是字母,要如何組成單字,是學生的自由和任務。

表1

表2
影視、傳播類科系四校大一大二必修課比較圖。 製圖/顏麗家

 

找師傅或上學去 不同學習管道的選擇

 許多正處在學院體系內的學生經常自問:「學校能讓我學到什麼?」,或是質疑訓練出來的專業是否符合業界的需求。聲色盒子工作室創辦人、資深錄音師杜篤之持正面看法。他認為,學校事實上提供大量資源供學生廣泛尋覓興趣,不過同時他也強調,一旦確定興趣,就必須著手培養專業,「年輕人是白紙,他只知道他喜歡這個產業,但你進入之後越專業會發現分工越細,這是必然的,競爭這麼激烈,你就是要比人家厲害。」而在影視產業中,一直以來多透過師徒制的方式培養專業人才,透過一對一或一對二的形式,由資深前輩專心把所學教導給年輕的新血。

提到師徒制,或許會被誤解成只專注在技術的傳授,然而一個專業裡頭其實包含技術操作、溝通能力、危機處理等面向,這些並非學院體系能夠提供的內容。曾投資《海角七號》、《賽德克巴萊》等國片的阿榮影業股份有限公司,主要提供各劇組搭景、攝影、燈光等技術及器材支援,目前公司內部亦採用類似師徒制的模式訓練新人。阿榮影業執行副總經理楊中天提出看法:「影視科系出來的學生,訓練的廣度絕對夠,但深度就不一定;師徒制基本上不只教技術,他跟你講的是這一行的道理。」

 師徒制之所以適用於影視產業,原因是內部的階級劃分相當清楚:像是一位攝影師底下有大助、二助、三助等助理。一般狀況裡新人多從三助做起,並由更高階層的大助、二助帶著學習,一步步打好基本功,紮實訓練專業能力。杜篤之認為學院跟師徒制有一定的差別,「像他(師傅)會觀察你很多細節,包含工作現場怎麼跟別人應對,這個老師很難去觀察到。這層面有很多是要去感受的,去理解別人對你說的東西,這種東西是師徒制才有。」然而無論透過學院體系,或是師徒一對一訓練,差別只是學習管道的不同。學校的門檻較低,只要對影視有興趣的人都能進入學習;師徒制講究訓練單一專業,訓練環境也更為嚴苛。

 有別以往,現在的新人多來自大專院校,在學期間已經累積定量的作品及實作經驗,同時藉由參加影展、影像競賽,以證明自己的能力。楊中天觀察到:「我覺得是學生期待的問題,出來就要做攝影師、導演,但助理要扛機器扛好一陣子才有辦法操作機器,他的耐心是不是夠?」有些已經確立志向,也曾經在校內製作擔任要角的學生,心態上可能難以適應入行後從基層做起的現況。

 在求學過程中,無論是課程或是實務經驗的累積,學生都期待四年後能擁有不易被取代的專業能力。但從我們訪談的過程中,不難看出許多學生對於「專業」的定義相當模糊,能夠明確說出本科系專業價值的,多半是已有相當歷練的學生,或是開始接案的畢業生。但對許多在學生而言,他們對科系及未來多懷著強烈的不確定感。

網路普及時代下 本科生優勢何在?

 在網路化時代、人手一機的趨勢下,許多人都有拍片剪輯的能力,影視人才替代率高,本科生也好奇,自己的的優勢究竟在哪?台北市電影戲劇業職業工會總幹事廖浤睿指出,本科學生對於技術經常有迷思,他認為技術偏向經驗 ,只是熟悉和不熟悉,或者接觸機器多寡的差異。本科生優勢在於學校老師告訴他們什麼是經典電影 ,透過大量閱讀 、模仿這些經典,來挖掘人文素養與創意發想,培養懂得如何分辨影片好壞、學習如何評論,並衍生無可取代的創意發想。

 政大廣電系學生李濃表示,本科生重點在於敘事能力及欣賞評鑑,因為電影內容廣泛,包含哲學、歷史和社會學等等,為了一部電影學生會涉及很多領域,世界觀就可以濃縮並融會貫通。

 羽光影像創辦人游雅茜認為本科系培養的是內容面的累積,「有觀點然後懂得怎麼去詮釋一件事情。」從學校學到的觀點和詮釋是不可取代的。她提到大學四年學生應想通學習目標,並找到自己想深入學習的。游雅茜表示學生不自覺會和其他同儕比較,但放長遠來看,影像學習本身就需要不斷進修,自己是否進步更重要。學校課程可以幫助學生入門,但是深化一定要靠自己,重點反而是學生如何在入門後跨領域結合。

 世新廣電系副教授江亦瑄表示,因為時代變遷快速,資訊判讀成為學生必須培養的能力。她認為這樣的能力包含如何有效分析數據,從大量資料當中洞察不同的觀點及眾人討論的議題趨勢,將這些訊息當作腦力激盪的材料,以及說服客戶或行銷宣傳的根據。學生必須依賴能夠蒐集大量資料的工具,或透過資訊專業領域的人協助資料爬梳,即時理解時代的變化動向。

保有優勢之外 團隊合作能力更是重點

 除了探討學生的優勢何在,不少人認為更應將重點放在培養合作能力。影視產業中劇組結構由攝影、導演、美術、製片、後製等不同職務串聯而成,所有職位合力完成一部作品,無法一人獨自完成。世新廣電系大四學生顏城鈞從大二開始就進入業界實習,接觸新聞、導播、網路直播等領域。他認為本科所學的東西只是支持自己更快進入狀況,學生固然有自己的專長、經歷,可是進到業界專業領域永遠會有比自己更懂的人在,如何和各種職位、資歷不同的人合作反而是他更重視的。

 曾在壹傳媒任職的張耘之於政大開設聲音藝術與錄音工程課程,他表示學生與其不斷將自己限縮在技術框架中,不如在鞏固技術後多培養非技術領域的思維。他認為學生應該要離開學院思維,教育體制把專業規範在特定系所,所以讓我們有了要區別出本科生的想法。他表示不需要去擔心不同科系的人搶了自己的飯碗,「擁有專長不是這個產業的全部,很大一部分還是吃你技術以外的能力。」他認為社交技巧和人脈關係在這行業更重要。

 杜篤之就提到,他比較在乎怎麼與人相處的態度,能力強的人倒不見得會被雇用。他表示有興趣、有態度的人不會教不來,也許第一年學不會,但是第二年總會了,因為態度好,所以第三年之後會比大家都厲害。廖浤睿也表示不論哪種工作類型,團隊都非常重要,團隊如何更快速、更能感動人並更完整地表達創作概念,才是重點。他提到團隊能力和創作概念必須互相妥協,兩者間協調出最好的方法才會完成一個作品,「除非你是非常堅持自己概念的導演,但你也要有本事讓你的團隊達成你的概念。」

傳播專業在哪裡?  基本功和背景知識並行

    無論是學用落差、理論先行亦或實作先行的大哉問,其實都彰顯傳播相關科系學生的迷惘和不安。的確,在快速變化的時代,人人都能擁有專業的器材,動動滑鼠、google一下,就能學會簡單的操作和剪接,任何人似乎都能輕易地取代影視專業,那或許我們要回過頭來問,影視產業怎麼定義自己的專業?更深入的問,什麼是「專業」?

    「不是以技術來看是否專業。」廖浤睿表示,本質素養才是專業的核心。本質素養中又包含對藝術的概念、人文的發想以及對題材的探究,三者綜合成為專業影像工作者無可取代的創意能力。想要培養本質素養,廖浤睿認為學生可以透過大量閱讀,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這是一般速食影像無法達到的。」

    杜篤之則認為「專業知識」是容易被忽略的面向,他表示有些人以為音響知識不重要,但就因為充分了解音響知識,才能夠將工具發揮到淋漓盡致。他舉例,過去入行需要了解電學、物理學,現在要學習電腦、資訊學,時代在變,器材也不斷更新,唯有瞭解手中握有怎樣的工具,才能把想法付諸實現。他更提出在設計聲音的過程中,單憑前期創作無法做出好作品,了解聲音產製後期的音響知識,能幫助創作者用更全面的角度思考聲音創作。

    對於何謂「專業」,國立政治大學前傳播學院院長鍾蔚文的定義不同,「傳統定義專業比較狹隘,他的專業不是專門的專,應該是鑽牛角尖的鑽,總認為我們今天要做木工,只要學木工。」他表示連技術學校現在都不講一技之長,大學更要看得遠,訓練出可長可久的能力。

    傳播的專業必須要有紮實的基本功,比如寫作,每個人都會寫,但要成為好作家,往往有非常高的門檻且未必每個人都能達到。另外,就是背景知識,包含人文素養、歷史知識,美學等等,看似無關緊要,卻是影響內容和內容深度的重要關鍵。鍾蔚文以舞台為喻,前台是基本功展現,後台是背景知識,越加深廣,越能烘托出前台的專業。

學院培育學習能力  組合專業在個人

 傳播人嚴格來說是翻譯者,將複雜的事件、深奧的學問引介給一般人知道。因此傳播人必須是通才,需要通曉天文地理,充滿對知識和人生的好奇。再者,傳播人要知道如何用工具思考和行動,好比雕刻家對木頭,要掌握對木頭的感覺,傳播人也要掌握對文字的感覺、對鏡頭的感覺。兩種不同的媒材就是兩種不同的思考模式,當媒材形式越來越廣泛,還要去學習如何組合媒材。組合在這個時代,尤其重要,而組合也正是學院要培育的能力。

       不少人表示學校學得沒有用,必須到業界學,鍾蔚文的答案是「yes and no」。他表示,人對知識的觀念普遍還停留在武俠小說中,上山修行,下山一身絕技,就此闖蕩江湖無人可敵,「天下沒有這樣的知識。」他說。學校教What,在數位化時代保鮮期短,容易失效、過時,所以學校教的是How,你如何將積木組合起來,將五花八門的課程組合成自己的專業。鍾蔚文坦白,「學校教你的東西不會馬上有用。」因為大學的基本精神在於教導學生Learning to learn,當你到達一個新環境,你能否在環境中看出可以學的東西在哪裡並且學習它?因此,鍾蔚文在其院長任內推出傳播學院大一大二不分系,來回應時代的趨勢。

 在網路的改變下,媒體的定義變得廣泛,鍾蔚文認為我們正處在歷史的關頭,「感覺到驚濤駭浪,可是我們其實並不知道往哪邊走。」實務界今天一套,明天或許全然改變,終身學習會是傳播人必將走上的坦途。鍾蔚文表示,了解自身特性,和冒險創新的態度,是作為未來傳播人最重要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