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記者吳盈蓉、謝佳穎德國採訪報導】4月8日,德國內政部長德邁齊埃(Thomas de Maiziere)對媒體表示,今年第一季收到多達18萬1千名難民庇護申請,與去年同期相比增加112%。但同時他也說明,今年驅逐無證難民的人數和去年相比翻了一倍,光是1月和2月就有近4500人被驅逐出境。
難民如何才可以通過申請,開始在德的新生活?他們拿到這些資格容易嗎?從媒體上看著難民持續湧入德國的新聞,我們對這些問題感到十分好奇。今年2月,我們利用沈錡青年大使獎學金實際拜訪德國當地的慈善組織和難民營,探討究竟是那些障礙,在難民與庇護生活之間形成一道難以跨越的高牆。
等一個未來 在德難民的現實困境
你對難民營的印象是什麼?危險、髒亂抑或是失序?進入由德國公共衛生及民政事務單位「LaGeSo 」管理的庇護所(Berlin New Asylum),7、8個白色大帳蓬搭在社區中央的小廣場上,中東面孔的人們單獨或是成群地遊蕩在帳蓬外,抽著菸、小聲聊天,一旁的志工則忙著看名單叫號,請難民依序進入大樓申請庇護。這群人來到異鄉,忍住了跋涉的勞累,面對新環境的焦慮,沒有人爭吵或不耐,他們只是安靜地待著,等待領取新生活的入場券——庇護資格。
德國不像匈牙利使用強烈的驅逐手段,收容所乾淨有秩序,只要取得庇護資格,就能上課和工作,更可以享有臨時住所、醫療保險和領取零用金,可說是難民心目中最佳目的地之一。然而,大量難民湧入德國,資源供不應求,根據《經濟學人》報導,核可率僅有41.6%。
敘利亞人穆罕默德‧庫德斯(Mahmoud Alkuodsi)和一群人聚在帳蓬外的角落小聲聊天,他說:「我來柏林8個月了,兩周前終於等到庇護資格。」但他的朋友仍在等待。沒有人敢輕易離開庇護所,畢竟好不容易逃離戰火,誰也不想錯過展開新生活的機會。穆罕默德一行人神態疲憊,透露出等待下的迷茫與無奈。
目前,德國政府批准庇護資格的一大準則是難民國籍。來自阿爾巴尼亞的Robert(化名)抵達德國超過一年,至今尚未拿到資格。他說:「我會6種語言、替美軍工作過,但我竟然沒辦法找工作,真是難以置信。」Robert的理想抱負被困在漫長的等待中,他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的未來。敘利亞籍的莫哈末‧克拉霍(Mohamad Klaho)就幸運多了,他不到一年就拿到資格,目前正在學習德文。
以國籍判斷難民資格的方式引發不少爭議,網路平台「歡迎難民(flüchtlinge willkommen)」的成員辛圖詹‧瓦拉薩拉賈(Sinthujan Varatharajah)表示,只要某國有一個城市是安全的,德國政府就把它列為安全國家。「不論是戰爭或經濟因素,人權不該有優先順序。」辛圖詹認為,難民要經過重重關卡,「被選擇」後才能逃離戰爭或貧窮,實在相當弔詭。
各國庇護申請者在德國公共衛生及民政事務所外等待辦理難民資格。
圖/吳盈蓉攝
庇護所的一位難民薩達姆‧吉爾(Saddam Gill)說:「再繼續等下去,我們遲早會被逼瘋。」大部分的人只求繼續學業和工作,但新生活的挑戰比想像中更多。他表示,除了取得資格外,想找工作還要克服語言問題,況且德國政府根本沒準備好要給難民什麼工作。大量的難民使政府措手不及,民間力量的支援不可或缺。
成立逾25年的KuB是一家長期幫助難民的非政府組織,他們透過定期舉辦聚會活動和德文課程,幫助難民調適心理壓力和適應新生活。KuB的成員史蒂芬‧蘇力瑪(Stephen Sulimma)說:「政府需要我們,但他們不會明講,因為不想花錢。」官方的曖昧態度,讓KuB陷入難以取得政府補助和人力不足的窘境。即使如此,他們並沒有放棄幫助難民。
問及對難民的定義,史蒂芬認為,任何被迫離開原本生活、親朋好友,並且拋棄所有身分的人,都是難民。「不只是政治難民,歐洲也該為經濟侵略出現的經濟難民負責。」史蒂芬補充。同時他提到,歐洲有責任也有空間可以容納這些受侵害的人,所以歐洲政府必須伸出援手。
科隆的集體性騷擾事件後,難民在德國漸漸變成人人避談的話題,甚至出現抗議團體,例如「愛國歐洲人反對西方伊斯蘭化(Patriotische Europäer gegen die Islamisierung des Abendlande, PEGIDA)」。史蒂芬說:「政客聽到PEGIDA的聲音,然後為了選票訂出相應政策。」恐攻和暴力事件帶來的恐懼,使民眾要求難民離開,但多數難民從未傷過人。
去年7月,敘利亞難民潮爆發前,德國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曾經在電視節目上告訴一位尋求庇護的巴勒斯坦女孩:「政治有時候很困難,德國無法收容全部的人,有些人必須離開。」近來,德國政府難以應付不斷湧進的人潮,再加上排外聲浪高漲,使得難民處境更加艱難。
此外,也有人禁不住漫長的審核過程。敘利亞籍的Yasean等待太久、盤纏用罄,而必須回到戰火不斷的家鄉。數以萬計的難民仍滿懷希望地走在前往歐洲的路上,但現實情況真的能給他們安定的未來嗎?迎接他們的可能是更多的未知數。
權或主權 德國良心的掙扎
2015年9月,沙灘上艾倫的小小身軀讓世人開始關注難民危機。3月30日,聯合國(UN)秘書長潘基文(Ban Ki-moon)於日內瓦會議中呼籲:「我認為國與國間必須團結,以落實人權為名,承諾通過新的法律途徑,容納更多敘利亞難民。」
光是2015年,就有逾100萬人向德國政府申請難民庇護,而德國也在此波難民潮中扮演「歐洲良心」的角色,敞開邊境大門迎接難民。其中成功申請難民資格者以敘利亞籍難民為大宗,其餘多來自阿富汗與伊拉克等戰亂國家。
德國負責資格審核的單位「聯邦移民與難民局(Bundesamt für Migration und Flüchtlinge, BAMF)」在發給難民地位時,會先面試申請者,並了解申請者前來的行經路線與受迫害原因,並進行後續調查。若審核通過,政府將給予暫時居留證,享有與德國公民相同的社會保險、育兒津貼、語言課程、補助金等福利。
庇護申請者在帳篷外等待難民資格程序辦理。
圖/吳盈蓉攝
審核的標準與程序為何難以捉摸?同樣為敘利亞籍,穆罕默德‧庫德斯(Mahmond Alkuodsi)在抵德後7個月取得難民資格;艾哈邁德‧納布魯希(Ahmad Al-Nabulsi)來了兩年卻仍在等待。政治大學法律系教授孫迺翊表示,這樣的情況跟德國各邦政府高度自治有關,故程序辦理速度不一。
協助難民與當地人分租住所的非政府組織「歡迎難民(flüchtlinge willkommen)」成員辛圖詹‧瓦拉薩拉賈(Sinthujan Varatharajah)表示,在處理室友媒合時,敘利亞籍的申請者較其他國籍者還要容易找到夥伴(Buddy),同時也曾遇到有人指名要敘利亞籍的室友。他認為,這樣的現象如同難民間有階層高低,申請者因「國籍」差異而有不同待遇,不光是取得難民資格難易有別,社會態度也大不相同。值得注意的是,若非政府組織幫助尚未取得難民資格者,不但無法取得政府補助,更會因協助非法移民而吃上官司。
另外,因為敘利亞籍者申請較為容易,使得護照偽造更加猖獗。根據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報導指出,只要以不到1000美元(約新台幣3萬2千元)的價格即可取得敘利亞護照,持假護照者認為在資格申請上更有優勢。
現有國際法保留國家在難民定義上有一定的解釋空間,進而使在資格審核時難有標準。根據《難民地位公約(Convention Relating to the Status of Refugees)》,難民一詞的定義為:「具有正當理由而畏懼會因為種族、宗教、國籍、特定社會團體的成員身分或政治見解的原因,受到迫害,因而居留在其本國之外,並且不能或,由於其畏懼,不願接受其本國保護的任何人。」但公約保留一定空間讓各國政府保有主權調整政策,國家在不同程度上落實與擴大公約精神。
辛圖詹提到,去年德國曾遣返來自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等較「安全」地區的難民,政府視其為經濟性移民,不符合政治難民的標準。辛圖詹補充,當德國政府著手執行此決策時,有一位來自阿富汗的難民好不容易找到住所,但在即將入住之際,得知將被遣送回國。國境安全屬於國家主權的一部份,國際社會難以用人道關懷限縮國家主權,因此難民身分核定正是國家主權與人道關懷間的拉鋸。
難民議題在未來會是全球需要共理共治的問題,無論是經濟難民抑或是氣候難民,其衍伸議題恐會是現有國際法條與各國政府應變能力無法負荷的。難民議題不再單單存在於歐洲、非洲及西亞,2014年我國移民署曾遣返3名持假護照入境之受迫害庫德族人,當時台灣未有完善法規,故無法有效處理人道問題。目前我國已開始著手草擬難民法,並將《難民地位公約》未函括的戰爭及自然災害納為申請難民認定之條件。
可見,難民法確實有必要立法,台灣擬定難民法草案時,也注意到公約在定義上難以囊括現存危機。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草案未明列難民實質權力保障、認定程序與審核,未來面臨法條實踐上恐會引發不少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