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記者劉亭妤、張博涵、羅子恆、吳凱西綜合報導】行走在各色燈光堆砌而成的道路上,腳步伴隨滑鼠聲噠噠,朝著演唱會場前進,倏地,在服飾店前停下,線上付款購買歌手聯名款服飾並一鍵換上,唯有身著這件衣服才有擠進搖滾區的資格,粉絲身影之間凝結出屬於彼此的認同感。此時,門鈴聲一響,才驚覺原來剛剛所經歷的,是虛擬角色帶領自己享受的一場線上演唱會,而手上剛送來的包裹中裝著沉甸甸的衣裳,和方才虛擬世界中所著一模一樣,享受音樂的快樂也因此得以延續到現實。
幾坪大的否極泰來音樂股份有限公司裡,執行長李漢群在採訪進行中丟出他的大膽想法,那是他對音樂元宇宙的想像:設定虛擬角色,在參與虛擬演唱會的過程中體驗「現實」與「非現實」交織而成的嶄新體驗,「我們會去想一些有趣的事情,或者是從裡面去開發一些商機。」
李漢群深信流行音樂產業能引領社會,相信創新想法就像他所熱愛的音樂,只要彈奏出第一個音符,所有的想像都可能接連發「聲」。不只開發商機,也創造專屬虛擬世界的音樂體驗,觀眾能隨意走向鼓手,或者靠近吉他手,玩轉音源、體驗不同樂器的音量組合,「所以在音樂的設計上面,可以做各式各樣的玩法,它就已經不是我們平常聽到的音樂。」
背對窗戶的辦公桌前,如此的想像已經不知道在他的腦中上演了幾回,若時序流轉回十年前,這樣的天馬行空猶如癡望夜間點點星光,如今,隨著新虛擬科技日新月異,畢書盡於民國109年出道十年之際嘗試運用VR技術舉辦演唱會;隔年A-Lin在360度投影空間創造沉浸式展演;同年Julia吳卓源與婁峻碩SHOU共演《在田星球-翻玩音樂趴》XR音樂節目;今年,五月天舉辦突破三維空間、以元宇宙為概念的《陪你跨年線上演唱會》...,音樂人紛紛嘗試虛擬形式展演,漸次走上音樂元宇宙的實踐之路,創新的想法得以像真切可觸的燈火,被捧在手心感受。
A-Lin去年攜手音訊品牌「Soundcore聲闊」演出《Soundcore聲音夢境:A-Lin線上音樂會》,創造出兼具視覺、聽覺的沉浸式體驗。 圖/展演製作團隊FREES 自由設計創意總監馮建彰提供
疫步藝腳印:疫情成虛擬展演推手
新冠疫情邁入第三年,即使疫情控制不斷被各種變種病毒打回原點,在一切看似沒有明顯地好轉的低迷時局,虛擬科技產業卻得到蓬勃發展的空間。
「隨著科技本來就會線上化,但因為疫情,加速了這個產業的發展。」李漢群回憶,在民國109年疫情爆發之初,表演邀約陸續取消或延期,原先預估半年能有10場表演,突然之間只剩下一、兩場,表演模式也改成線上展演,「2020年疫情剛開始,就是在嘗試替代實體表演形式,那是一個轉型的情況。」旗下藝人YELLOW黃宣不只接觸LINE線上演出,也多了
BEATDAY虛擬展演的合作機會,從單純的實體表演線上化,轉變成一種結合全息攝影、VR、AR、XR等新科技技術的表演與互動形式,透過立體建模、特殊的攝影方式,在觀賞體驗上創造更多種可能。
展演製作團隊FREES 自由的設計創意總監馮建彰也期待虛擬音樂展演的未來發展,「我曾經有這麼想過,這(虛擬音樂展演)就只是因為疫情關係的替代品,但沒想到疫情到第三年還沒有結束,然後這樣的產品看起來好像在發展中。」
樂樂欲視 藝人融新科技創出多元演唱會
實際走到表演前線,我們看見藝人運用不同媒介、場域,展演的各種虛擬演唱會。金曲音樂人阿爆就曾在「双融域 AMBI SPACE ONE」舉辦
《聲.森不息》虛擬演唱會,視覺上用虛擬影像360度呈現壯闊的自然場景,阿爆則在其中擔任領航者,帶領現場觀眾一邊漫步在海面、森林、山谷中,一邊聆聽著歌手嘹亮的嗓音。阿爆認為虛擬技術再現了他對自身作品的視覺想像,「視覺設計的根基都是從我的音樂去發想、延伸,再被其他人重新轉譯,那也會有他們自己的靈魂在裡面,我覺得是很特別的一件事。」
相對於《聲.森不息》用實體空間展演的方式,饒舌歌手蛋頭則和我們分享截然不同的演出經驗。他去年曾與虛擬實境音樂平台BEATDAY合作,出演
《大嘻哈時代》全息投影演唱會。BEATDAY將演出場景打造成末日西門町,觀眾能在家使用電腦,以遊戲角色的身分在此元宇宙中穿梭、飛行,獲得360度的觀看體驗,還能更換角色服裝和髮型,而演出者則是以3D全息投影(註二)的方式在場中央饒唱。初次接觸虛擬表演的蛋頭興奮地說:「我覺得蠻新奇的,最後看到成品也覺得很帥!」
註二:3D全息投影又稱為全像投影、全像3D,利用光線原理
紀錄與呈現真實立體影像,使用者無需配戴任何眼鏡或頭盔等特殊設備,僅用肉眼就可看到立體虛擬人物或物件,此技術可用在展覽、商演、娛樂、交通工具展示等場合。
而上述的線上虛擬演唱會常採用「多視角」進行場景設計,除了舞台正前方的視角外,還有主唱、導演、側邊或後台等視角供觀眾探索。李漢群更透露,在黃宣未來虛擬演唱會的DEMO中,觀眾能透過手指或滑鼠調整觀賞角度,「我就直接轉到樂手的臉前面去,還可以看黃宣的光頭後面到底是怎樣,這個就會很有趣。」
然而面對新型態的演出方式,歌手及音樂產業工作者們都仍在摸索、學習。阿爆分享,歌手在虛擬演唱會須注意許多有別於傳統演唱會的細節,例如在綠幕前與鏡頭互動時的距離掌控,也要讓肢體習慣面對鏡頭。蛋頭也提及在綠幕攝影棚中演出時,因自己的造型不適合後期製作,須當下臨時更改,「它細節要求蠻多的,我原本蠻喜歡我的造型,但我的頭髮比較不好掃描,所以我後來改戴黑色的頭巾,也因為身上有一些衣服顏色比較接近綠色,會被綠幕吃掉。」
《大嘻哈時代》全息投影演唱會團隊前期在360度綠幕攝影棚中拍攝歌手表演,後期再將歌手製作成虛擬替身並融合遊戲引擎,打造音樂元宇宙。 圖/饒舌歌手蛋頭提供
雖有許多細節待適應,演出者對新型態展演多保持正面態度。阿爆表示更多樣的展演方式是必然趨勢,蛋頭也說:「希望自己的表演方式愈來愈豐富,有新的、有趣的元素都會讓我想嘗試。」
音樂製作人李漢群也積極看待變化,「藝人有一個使命感:他必須要帶領所有群眾和這個社會往更好的方向走,所以科技走到哪邊藝人就要走到哪邊,甚至藝人要去帶領科技去走向我們想要的地方。」他認為藝人必須跟著時代趨勢轉型、嘗試,才能讓自己成為流行性的代表。
理想豐滿現實骨感 虛擬展演硬體、資金處處碰壁
但當焦點轉回螢光幕後,卻能看見更多虛擬音樂展演的困難之處。以觀賞體驗來說,網速經常扮演關鍵因素,曾製作虛擬線上演唱會的馮建彰直言:「一慢的話什麼事都做不了,所以平台、硬體建置的網路要快是基本。」然而即使製作方的網速理想,接收方的網路頻寬不足,製作方的努力仍可能是徒勞,李漢群透露,「以個人化的手機來講,5G還是很弱,其實如果用過BEATDAY就知道,他(黃宣)在動作上面是有一點點卡的,有點lag這樣。」表演者阿爆解釋,若聲音、畫面產生延遲,將會導致觀眾無法感受到作品要表達的內容。此外,設備普及化也是難關,馮建彰指出,現在擁有頭戴式VR顯示器的人口比例不高,即使擁有顯示器也鮮少用作體驗音樂表演。
在技術困難之外,馮建彰進一步說明製作方的成本考量。事實上,即使籌辦一場虛擬演唱會的花費比實體演唱會高出一些,也非製作方望之卻步的原因,真正的發展困境是成本難以回收:因為VR客群基數過少,且演唱會的受眾仍習慣觀賞現場演出,「這會不會回歸到演唱會是不是原本就該屬於現場的,你會很難去把它移植到虛擬上面。」所以虛擬演唱會是否能複製實體演唱會的模式?成果仍有待檢驗。
除此之外,線上演出的付費機制也是成本難以回收的因素之一,華納音樂華語部行銷總監Catherine表示,票價的訂定還需要時間與觀眾共同建立價值概念,「要去小巨蛋或是要去北流開演唱會,你可能知道一張票3000、便宜一點的1600、VIP要4000,這些你是很有感覺的,但是一場線上演唱會,200你要出嗎?2000你要買嗎?」李漢群補充,因為線上演出大多都是免費入場,導致整體演出的收入僅靠廣告與贊助,甚至無法提供表演者該有的酬勞。
最終產品的品質也影響民眾參與虛擬演出的興趣,馮建彰坦言,「這些虛擬產品其實是有的,但是拍攝下來的成果很糟糕。」但他將其歸咎於我國當前少有創作者在VR演唱會這項產品上努力耕耘,當未來更多人投入VR創作領域後,便有機會產製優秀作品;Catherine也認同這樣的展望,「以現在的角度來看2、3年前的虛擬音樂展演作品,會覺得有點好笑,這個產業、技術變化地其實真的非常快。」
未來,當更快速穩定的5G網路涵蓋率提升、輕便又價格親民的VR眼鏡問世,虛擬世界的世代才會真正到來。夢想動畫企劃陳昶安認為,唯有在人手一副VR眼鏡時,元宇宙等虛擬型態的展演才有可能發生,目前BEATDAY的嘗試,僅是一場試圖提供大眾未來想像的實驗,並直指若是台灣要走到下一步,「技術一定要跑得比民生所能達到的程度還要快。」陳昶安身為虛擬內容產製團隊的一員,強調必須盡快完善場景設計、4D建模(註三)、動態捕捉等技術,台灣才能夠因應未來需求的發展。
註三:利用多視角攝影機捕捉真實的人物動作 , 再製作3D人物模型動畫。其攝影棚又分為綠幕攝影棚、LED攝影棚兩種。
虛實共存開創展演無限可能 引領音樂產業步入嶄新旅程
就目前的發展來看,實體演唱會與虛擬音樂展演仍是兩種不同的產品,任一方皆無法被取代。Catherine認為,實體和虛擬音樂展演存在著互補的關係,空間場域、互動設計與體驗上的差異,創造兩者並存應用的機會。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特聘教授林日璇強調,只有將內容做出差異,才能在疫情後持續吸引觀眾欣賞、參與線上虛擬音樂展演,「不建議把實體演唱會原封不動複製。」Catherine則解釋,當華納選擇要舉辦演唱會時,如何在兩者間衡量?即使藝人、唱片公司、音樂圈在疫情時代下仍然重視實體演唱會,「我們注重的還是當下藝人和粉絲的需求或他們最想要的關係。」華納音樂華語部目前也正在接洽虛擬音樂展演的案子。
不過虛擬展演尚需與其他媒介結合才能趨近音樂元宇宙的多樣化特質,馮建彰提出兩大可行走向,他認為,在電玩世界裡產出虛擬偶像,或將真實偶像投放到虛擬世界中,都具備高度發展性,「這在國外都發生過,只是台灣還沒有一個電玩的產品能夠讓人進去辦演唱會,但我覺得這是未來的可能性。」直播化也是另一讓觀眾更易於接近虛擬演唱會及表演者的方式。Catherine想像未來或許也能利用區塊鏈技術,形塑演唱會文化,「以前我們去演唱會會到旁邊買周邊,那我們也可以把買NFT當作買周邊,打造一個元宇宙的概念。」
展演製作團隊FREES 自由的設計創意總監馮建彰認為,虛擬與實體演唱會不但不相衝突,還可綑綁銷售,「看完真實演唱會後你會回味無窮,你多希望回到家後你的偶像又在線上跳出來說我們繼續安可一個小時,這是兩種不同的產品,在賣門票的時候就可以一起行銷。」圖為馮建彰工作照。 圖/馮建彰提供
相較於台灣,目前國外已在虛擬音樂展演領域累積許多經驗,例如Travis Scott曾與電玩《要塞英雄》
合作,化為巨大的虛擬分身在遊戲中開唱;Michael Jackson過世後還在美國告示牌音樂獎頒獎典禮上「
出演」。林日璇認為這些跨平台、跨時空的應用便是虛擬音樂展演的迷人之處,「這是實體沒辦法達成的事,觀眾看到就會覺得好酷,真的是未來世界的演唱會。」
若要借鑑國外經驗,馮建彰認為台灣音樂生態尚缺乏追逐偶像的氛圍,「台灣現在的走向都在講創作、獨立樂團,沒有追星偶像,很難營造那種去追逐藝人的氣氛,產品就沒辦法太火熱。」並解釋,擁有大量粉絲的藝人才具備足夠的資源去靈活選擇音樂展演形式,粉絲規模太小便難以創造大型產業鏈。也正是產業發展未成熟,所以才使得台灣現階段多由影像產製端邀約藝人進行嘗試,而非藝人主動尋求合作,整體音樂產業在環境影響下,仍然普遍缺乏發展虛擬音樂展演的動機與自主性。
對此,馮建彰建議,因華語音樂較著重歌詞的表達,若要擴大台灣音樂市場,或許能從外國華語市場著手。Catherine則認為產業動向終將順從消費者的需求,「不管技術怎麼改,最重要的就是消費者為什麼會想要看演唱會,音樂人、創意人都應該要對觀眾有更多觀察及了解,才能做出更感動人的東西。」當民眾與音樂能猶如耳機的兩端創造共鳴,屆時不論透過何種形式展演,才能都讓專屬於台灣的聲音在人心震盪不絕。